圖/張心華
文/許全義(台中一中歷史科教師)
「理」要由近而遠,還是由遠而近來建立?
「因果關係」的中文對應詞,或許是「理」這個字。如曾國藩說讀書明理,指的就是透過讀書來理解萬事萬物的因果關係。
「理」這個字,又跟土字根的鄉里的里字有關。言外之意,理當由近及遠,切問近思,能近取譬,推演而來。一般認為孔子所說的仁,是有差別的愛,是以孝悌為本,逐漸擴展而來。《大學》說,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也是如此。朱子的《近思錄》,王陽明的《傳習錄》也是如此,由一己感受出發,包舉、吞吐寰宇之理。
不過,西方哲學傳統反之。柏拉圖認為,我們個人所能感知的,只是真實投射在洞穴內的偶像。我們要打破日常經驗的限制,才能理解接近理型世界。由遠而近,透過理型之光的鑑照,才能讓我們對真實世界的因果關係有比較好的掌握。希臘人很早就不相信地平說了,認為大地是圓的,因為從大地投射在月亮上的陰影來看,大地是圓球狀。就希臘人的眼光看來,由遠而近,由月亮上的陰影來推知大地性質上,遠比個人感受與經驗上,來得可靠。中國天文觀測資料多如牛毛,遠在漢代就知道北極星不是穩固不動,更不說觀測到大地在月亮上的陰影了。可是,中國一直到明末西洋傳教士進來之前,主流的大地理論還是認為大地是平的。平坦的大地才符合日常生活經驗的感知。
耶穌倡導博愛之理,愛鄰如己,那個鄰,那種愛之理的實踐,是要面對在沙漠中,一輩子只會碰到一次面的人那種愛。相對的,那種孤苦無依,跟自己關係不大的人,在中國鄉村社會中是可以被犧牲的。如我們看投名狀裡面,一個捕快在路上對無辜的窮人毒打,可以不為什麼,只為了他是陌生的窮人。而被毒打的窮人,也沒有甚麼怨言,彷彿一切都是天公地道。同理,清軍功下太平軍盤據的城池後,全軍也可以理所當然的搶錢、搶糧和搶娘們三天而俯仰無愧。
基督教提倡愛你的敵人,為殺害自己的敵人祈禱,因為他們無知,不知道愛的真諦,也不明白自己所造成的傷害。中國向內轉之後的倫理標準,則是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就算是值得大樂誇耀的人生了。
近代科學格物之理,由遠及近,尤其喜歡愈推愈遠。如「公尺」定義從法國大革命時採納的,以通過巴黎的子午線上從地球赤道到北極點的距離的千萬分之一,轉變成今日「光在真空中於1/299792458秒內行進的距離」。又如「溫度」的定義,從十八世紀透過水的沸點與凝固點百分差距來定義攝氏1°C,到今天用黑體輻射,絕對溫度來反映一般人日常生活經驗絕對碰不到的,原子和分子飛來飛去的平均動能。
從長遠來看,由遠而近所建立的理,似乎遠比由近而遠所建立的理來得穩定,而且更能說服人,更有利於建立公民社會。
台灣社會信任大調查,最信任的是父母,醫生,中小學老師等等,最不信任的是新聞記者、政府官員、民意代表、法官、總統。這種信任程度,其實也只是反映傳統鄉土社會由近及遠的親疏之別。台灣食安問題頻傳,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消費者距離頂新集團之類的廠商來講,真是太遙遠了。消費者的死活,對魏應充們來說,真是八竿子打不著。
在這種喜歡由近及遠的慣行下,我們歷史課綱強調的是略古詳今,由近及遠的同心圓結構。我們的政治人物謀生存之道,是勤跑紅白帖,讓老百姓覺得親近,而非在公共政策的論述上,有所建樹。這種學術與政治還是不講理的,如投名狀所反映的兄弟之情的社會,而非成熟的公民社會。
如果我們要建立成熟的公民社會,恐怕還是要學康德,從遙遠的星星,來引導我們如何建立人文社會的倫理與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