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力菱（高雄醫學大學性別所學生）
沒人敢碰的妓權古蹟
妓權古蹟文萌樓爭議延燒六年，日日春關懷互助協會在今年（2017）5月16日敗訴定讞，被趕出文萌樓。從2011年投資客買下文萌樓的那一刻起，文萌樓所代表的意象從妓權運動搖身一變成了難解的都更議題，在此六年間，日日春不斷向台北市文化局喊話、施壓，希望能以公權力介入徵收文萌樓，使其文化歷史價值能得以保存，然而台北市政府的態度始終飄忽，不願正面回覆。
「性」總是政治勢力避免接觸的議題，現今文萌樓的命運使人不禁聯想起，在1997年打著「進步」旗幟的陳水扁在政治角力拉扯間直接宣布廢娼，公娼就這樣被上層的政治遊戲推來擠去，被迫走入歷史。
沈重的性污名
台灣現行法律是娼嫖皆罰，專區除外。然而各縣市沒有首長敢設立專區，因此形成性交易違法的狀況，使得性工作被迫地下化。「性」議題為什麼這樣棘手？在台灣社會中，關於性的一切是被高度污名的。即使是成人間的合意性行為，也必須建立在親密關係之上，意即只能存在於情侶、伴侶、夫妻之間，而一夜情、炮友等類的成人間合意性行為，則普遍不被接受。若牽扯到買賣行為，更是見不得人。在這樣的邏輯下，性工作者的存在便受極度嚴格的檢視。一般來說，若性工作者展現「不得不」的一面，例如，家中長期經濟困窘、親人突然重病等等，人們願意釋出「同情」，覺得有這樣的理由選擇性工作為情勢所逼，尚可諒解；另一方面，如果是自願選擇從事性工作，在道德上就站不住腳，並「活該」招致各式罵名。
常見的說教如：「明明還有很多不需門檻的工作，例如清潔工、路邊舉牌啊，為什麼不做？要去賣身體？」或是「想要過好生活就要努力啊，不想努力，只想賣靠身體賺錢，很不可取」。這樣的意見，背後隱含的邏輯是，若人處在經濟弱勢的位置，就該加倍努力打拼以賺取正當財。然而，現在已非民國70年，靠加倍努力個幾年就可存錢買一棟房子的年代。在現在這個貧窮世代中，貧富差距擴大、階級流動趨緩、工作條件低落、房租物價水漲船高，想過上「一般人」的生活，已經是奢求。性工作入行門檻較低，工作時段較彈性、工資也相對優渥，為了過「一般人」的生活而入行，成為一個選擇。只是這樣的選擇，仍然敵不過「性只應該發生在親密關係中」的道德觀感。在這樣強大的污名下，性工作便成為了明明普遍卻又高度隱形的存在。
性交易違法，是剝奪誰的性？
現行法律對性工作的禁止，直接壓迫到底層階級的性需求。性消費是高度階級化的消費行為。有錢的消費者可以去高級的酒店、可以包養；不夠有錢但有一定教育程度的消費者，可以去一般的酒店、按摩店，或者憑藉其文化資本帶來的得體談吐在約炮市場中尋求較多的機會；而沒有錢、沒有文化資本的消費者，便會是公娼館、流鶯的常客。在性交易違法的情況下，首當其衝的便是處在社會底層的弱勢性工作者與消費者：公娼館、流鶯直接被取締拔除，而按摩店、酒店卻一樣掛羊頭賣狗肉，有權勢一點的與公家機關合作，配合五分鐘前來電話提醒的「臨檢」，照樣經營地有聲有色。
在「進步」的旗幟底下，性好像被銷聲匿跡了，路上街上再也看不到弱勢族群的性，而中上階級的性，仍然在奢華隱密的空間中熱烈交纏著，屋外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靜得好像一切都那樣純潔美好。成人間的合意性交易，特別是弱勢族群的性，理所當然地被國家剝奪，但講求進步的人民不介意，對這樣的進步人民來說，性不是權力或權利的問題，而是「觀感」問題。
正視成人間合意性交易的正當性
性工作不是、也不能是觀感問題。性，特別是成人間合意的性，是人的基本權利，國家機器可適度管理，但不應過度干預，更不應該禁止。一些人士以保護兒少、反剝削為名，認為性交易不正當，應予以禁止。然而，「成人間合意性交易」的對象已迴避了兒少，合意的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涉及剝削，交易亦是買賣雙方你情我願銀貨兩訖之事，試問成人間合意性交易的不正當性在哪裡？
性交易的地下化，只會讓性工作者與性消費者更加沒有保障。即使是包裝地美美的各種按摩店、伴唱KTV，或是很有權勢很有錢的性消費場所，例如各種人人都知道有在做只是平民根本花不起的高級酒店，這些性交易「自動合法化」的地方，也因為地下化的緣故，使得性工作者無法爭取適當的勞動條件，甚至必須配合酒店不合理的嚴苛要求與罰則。「進步」理念想要維護的美好觀感，是直接將一面光滑明亮的白板蓋在努力求生存的弱勢族群之上，只見白板帶來的潔淨，不見白板下的無情壓迫與犧牲。
性工作的爭論，從頭到尾就是中產階級對於底層的指手劃腳，戴著「好意」的面具，進行無知且無情的壓迫。在陳水扁廢娼，時任社會局長的陳菊說，廢娼，是為公娼姐妹開另一扇窗，輔導她們從良。日日春前身——台北市公娼自救會的成員白蘭回應：「我本善良，何須從良？」中產階級認為的良，從不是底層階級所需要的，而底層階級擁有的良，中產階級從也不願意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