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解影
前言:本文初稿係2016年10月15日「台灣社會研究學會年會」開幕演講之錄音逐字稿,原題目為〈請問,現在談的是學運嗎?對1990∼2015台灣學運史論述與議題的反省〉。在對逐字稿的文字內容做過大幅度修改後,發表於2017年4月出版的《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106期「左翼聲響」專題。
系列文章:
【學運斷簡】看不見的學運: 對當前的臺灣學運史論述與相關議題的反省(一)
【學運斷簡】看不見的學運: 對當前的臺灣學運史論述與相關議題的反省(二)
【學運斷簡】看不見的學運: 對當前的臺灣學運史論述與相關議題的反省(三)
七、學運史中的組織問題
從政治化與去政治化到自主性群眾與無架構化,我剛剛提到的學運史的焦點,或者說一個核心的問題意識、認識視角,是「組織問題」。提到組織問題很多人都會說,這個時代還要談組織嗎?這個時代不是流行談網路?談扁平化?談內部民主嗎?甚至也有人問我說為什麼學運需要組織?大學四年大家很快樂地在一起搞運動就好啦,談組織太沈重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就一句話:請問你學生能當幾年?東海學運史上最高紀錄是有人當了12年的學生終於畢業了,但是問題是,你看政黨輪替要花8年的時間,甚至於反核運動花了快20年才把核四擋下來,請問你能以學生身份參與這些事情多久?如果沒有好好地組織、做好傳承跟延續的話,學運要如何改變社會?所以相對於其他社運,我認為學運更需要組織化。
但問題是,台灣中小學教育在大學以前,其實是沒有組織,甚至是缺乏集體意識的。東海人間/台研的幹部曾經到香港去參訪雨傘運動,發現香港是從中學就有學聯了,也就是香港這些大學的學聯幹部其實在中學就已經是學聯幹部了,所以到大學之後自然是駕輕就熟。可是東海呢?我們才把幹部訓練好,到大四成熟了,抱歉也已經要畢業了,他要去念研究所、離開學校了。這時候如果沒有好的組織做經驗傳承,所有的經驗都要重來一次,不斷重來再重來。其實20年來一直是這樣的狀況,一直不停地在原地踏步。所以我們可以出陳為廷,但我們沒有辦法出現黃之峰,我們可以出現黑島青、民黑聯這樣的組織,但是就是不會出現香港的學聯,這是台灣學運的一個致命傷。
從歷史上來看,台灣學運的組織探索約略說起來有幾個模式。
第一個是1985年台大劉一德提出的「事件化理論」
第二個是在1990年野百學運之後出現的「校園基地論」
接著是1998年丁穩勝提出「尋找學運新核」,
2000年的時候出現很多左翼小團體,
然後2005年的時候大量結合網路動員的樂生模式。
當然這是一個很粗略的分野,但希望可以引導大家開始去注意學運歷史中關於組織模式的探索。
至於現在呢?如同大家所熟知的,現在這個時代流行的是去組織化、扁平化。但是我想問的是:如果沒有一個可以承載的組織,如何去談過去經驗的傳承?如何去創造改變的可能性?現在臺灣學運實踐有個狀況很有趣,只要碰到228,只要碰到蔣介石誕辰紀念日,就開始有人對銅像、紀念碑潑漆,然後媒體、輿論、閱聽人都紛紛鼓掌。但你知道上一次潑漆是什麼時候嗎?是1987、1988年所謂「前野百合時代」,或說「地下刊物」時期,結果現在我們還在使用20年前的方式在抗議威權,這到底是要哭還是要笑?
20年前對銅像潑漆是有著「事件化理論」的運動模式脈絡,想通過潑漆去引起爭議,引起封閉的校園內冷漠學生群眾的關注。但如果在解嚴20年、政黨輪替多次後的當下,我們的校園內還是只能使用「事件化理論」模式來進行校園組織,那麼臺灣學運的體質究竟是如何?恐怕就不是像反旺中、太陽花學運後許多評論描述的那麼樂觀了!
八、缺乏歷史與行動者視角的學運研究
因為篇幅有限,本文沒有辦法對這20年、甚至主要是最近這8年來各種關於臺灣學運的研究甚至論述進行細緻的分析跟批判。但基本上這些研究、論述,在我個人看來經常都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沒有歷史:很奇怪,所有談學運的歷史都從2008年開始,之前的學運則是終結於1990年野百合;好一點的還會提到樂生保存運動,但1994到2005年中間完全是空白、完全不談的。
第二個問題是,所有的研究中關於為什麼野草莓、反旺中、太陽花⋯⋯時學生會起來,常常都是一句話:國家機器做的不好;或者比較理論化一點的,說是因為政治機會的關係,因為資源動員理論⋯⋯反正都是來自於外在的社會政治條件和機會結構。從這種觀點來看學生運動,學生看起來很像是木偶,他本身沒有自己的主體性跟能量。
另外還有一些文章更有趣,文章表面上像是在批評分析學運,但是其實是在批判分析其他的東西。
關於臺灣學運的各種論述,在最近八年內生產出非常多的文章。但是如上所述,大部分都看不到學生做為主體行動者的歷史、以及行動者本身成長發展的歷程(註十二)。常常在看這些文章的時候,我心裡都忍不住想問:真的有人在乎學運嗎?或者你們只是想藉學運去談其他的東西?這是我一直無法理解的部分。
(註十二)在這個面向上,一些實際參與學運的行動者的碩士論文,反而比起很多學者的論文,更多的關注到行動者的組織、網絡、自我培力的面向,例如:莊程洋(2016),或是魏揚(2016)。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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