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芝盈(高雄市立楠梓特殊學校老師)
服務與震驚
當談到障礙者或特教學生,此刻的你,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印象是什麼呢?再問,當聽到站在你面前是一位特教老師,腦海中又會浮出什麼圖像?大部分的人第一個反應「你好有愛心,帶他/她們應該很辛苦齁」、「他/她們很單純齁,現在國中生不好教……」,回應背後的意識形態以非障礙者為標準,對障礙者的想像為智力、身體低於非障礙學生的表現,特教老師需要有愛心與耐心的教導,障礙者再現的畫面如同海倫凱勒與她的啟蒙導師。
特殊教育學校[1]以安置重度及多重障礙學生為優先,學校常常會接到大學的相關科系詢問課程的合作,每次拿起話筒聽到的第一句話:「我們想結合課程來為你們弱勢的學生服務……」、「我們今年學校有一項服務計畫,目的為讓大學生來服務特教學生……」。然而,當對方親自參訪整個校園的過程中,從聽見抱持充滿愛的關懷轉為震驚或震撼的表情,甚至,間接以擔心大學部學生心理狀態尚未準備充足等理由婉拒合作,遇到當下需思考以各種台階的方式協助對方調適心理的狀態。
其實,「服務」用語背後的意識形態具有兩種層次,第一層為主流與弱勢具有上下的關係,即帶著主流的資源來服務弱勢的學生,而非了解特教學生的需求提供支持;第二層為服務的前提須建立在主流對障礙者的想像,一旦超出主流對障礙者的想像,容易因斷裂的經驗感到震驚或震撼。
然而,震驚或震撼的表情從何而來?以下從主流媒體中對障礙者常見的「勵志腳本的想像」、「愛情助攻的再現」作為例子,了解障礙者如何在主流媒體中被刻板化,以及日常生活中如何將障礙因素作為「攻擊用語的再現」,最後,一旦障礙者的再現建立在非障礙者的想像,漸漸地被鎖在「衣櫃裡的障礙者」。
勵志腳本的再現
當談到障礙者,大家可能會聯想到乞丐囝仔賴東進、汪洋中的一條船鄭豐喜、口足畫家謝坤山、海倫凱勒等勵志形象的腳本,甚至,學校周班會生命教育的講座,常邀請障礙者分享克服自身損傷的歷程與邁向陽光的勵志故事,影響所及為學校端常聽到老師或同學以間接歧視的話語問候:「你看看,某某某(障礙者)都可以,你也可以」。
一旦不符合主流對障礙者的刻板印象,譬如勵志的、微笑的、無性的、天真的、悲憫的等想像的再現,如乙武洋匡爆發婚外情,社會撻伐的不是婚外情這件事,而是驚訝障礙者具備性的慾望與能力,以及將障礙者的身體作為攻擊的對象,如「五體不滿足,下體超滿足」等具直接歧視的聳動標語。
愛情助攻的再現
「障礙」常在偶像劇被視為愛情的助攻元素之一,譬如故事的開端男主角突然遇到一場車禍失明,開啟了一段與女主角浪漫愛的故事,之後,故事中後半段加入虐心的劇情,男主角因擔心自身損傷會耽誤女主角的幸福,痛苦地提出分手,最後,故事的結局為男主角的眼睛,神奇的治癒,從此與女主角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當障礙或損傷作為愛情助攻的元素,以一種暫時地、催情地、浪漫地、虐心地等方式再現,反而看不見障礙者面對感情的真實處境,以及障礙者家庭面對社會制度需克服重重的困難,譬如障礙者面對喜歡的人,經歷了自我認同的懷疑與建立、哺乳室「標準化」高度的尿布檯,影響障礙者幫小孩換尿布。
攻擊用語的再現
仔細想想,障礙者一直出現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當自己或對方的行為不符合期待,我們常聽到「我怎麼那麼智障?」、「你是智障喔~」智障,成了一種攻擊自我與他人的用語,卻無意識身邊朋友的手足、學生或家長,正好有一位長期被貼上智力低下標籤的障礙者。
標準化的測驗工具將人的智力以常模(平均/大多數人)的標準進行分類,然而,常模的建立需思考以哪些族群、語言、文化和階級的人為標準。因智能障礙者低於主流認定的智力表現,一旦無法適應主流的社會體制,智能障礙者漸漸地被排除於主流的社會。
衣櫃裡的障礙者
一旦障礙者的再現建立在非障礙者的想像,障礙者真實的自我與處境,漸漸地被鎖在衣櫃裡,如同特教學校的障礙者,教育端鮮少看見以障礙者為主體的政策,因障礙者被期待須適應主流的教育,一旦障礙者無法適應,先安置於普通學校接受特教服務(資源班、特教班),倘若仍無法適應,進一步安置於特教學校,甚至,有些特教學生的身體與智力具多元性與差異性,因超出主流的社會體制能經驗的範圍,學習階段的初期直接被安置於特教學校。
當障礙者一步又一步地被排除於主流的社會體制,障礙者如同被鎖在衣櫃裡,處於社會的邊緣位置,然而,他/她們一直以各種多元的身體、智力和情緒存在,期盼有一天,社會能以平權的角度看見每一個人具身體、智力和情緒的多元性與差異性,障礙者才能以真實的自我走出櫃子,出現在社會的每一個角落。
註
[1] 《特殊教育法》第25條,各級主管機關或私人為辦理高級中等以下各教育階段之身心障礙學生教育,得設立特殊教育學校;特殊教育學校之設立,應以小班、小校為原則,並以招收重度及多重障礙學生為優先,各直轄市、縣(市)應至少設有一所特殊教育學校(分校或班),每校並得設置多個校區;特殊教育班之設立,應力求普及,符合社區化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