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全義(台中一中教師)
「蚊子的世界裡沒有分數,沒有考試,蚊子媽媽會罵蚊子小孩嗎?」這是似乎很久以前,卻又似乎不斷遞迴發生著的某明星高中學生自殺前的遺言。我不清楚其脈絡,也無由理解,只能用自己的想像,捕捉這段悲劇。
從考上明星學校,到念不下去,發展到活不下去,期間還有很長的歷程。發生悲劇,通常不只是一個錯誤就足以造成,而是一整串的系統性錯誤。
台灣總是在中學階段,就把學生折磨得不成人形,頭痛,暈眩,焦慮到連挺拔站立都有點困難。那時儘管體魄快崩潰了,如果成績不錯,那可能還有相當的自信。等到上大學,拖著疲累的身心,剛開始還像藏了糧食的倉鼠一般,還靠之前所學的,滑翔,支撐一段時間,然後開始難堪的走下坡,尤其是所學的科目跟自己興趣全然不符時。
要轉系,台灣學校又有個奇怪規定,得成績很好,幾乎好到拿書卷獎,才能轉到自己感興趣想念的科系。就是因為沒興趣,念不好才想轉,結果,卻要求只有念很好的,才能從似乎已經很上手,有點擅長的學門,轉出去,探索自己。那不是強人所難嗎?
走下坡,又轉不出去,剛開始為緩和趨勢,會做些努力挽回頹勢,或許產生幾次短暫而無力的重新振作。但體魄,甚至知識趣味,畢竟在高中時就弄壞了,就放棄了無效的自我折磨,慢慢毫不在乎的看著自己成績滑落,從優到佳,由佳到中等,最後歸零。
可是大家又從小開始,甚麼都不知道,就只會念書,體魄又弄壞了,結果,連叛逆,爬牆走出學院穀倉,四處闖蕩的自信都沒有。就只好整日無所事事,漂浮度日。面對親友師長關心,也只得報以善良卑屈的微笑。遇到嚴厲的師長,他們所說的勉勵的詞句,學生聽起來就只是悲痛的抱怨。他們高高在上的關心,反而讓他緊張起來,斥責自己,不應該沒來由的蠢笑,阻塞與怠惰。
學生已經努力掙扎了,還是不夠。為了滿足親友師長野蠻的虛榮心,他還是要用勉強而暴力的方式,逼自己走回「正道」。沒有人想到,如此催逼,這脆弱的心靈更會陷入絕境。為什麼學生必須在最敏感而危險的青春年少,每天用功,讀到深夜?為什麼不准他壯遊,不准他玩音樂,不准他作點能感受到生命喜悅的事情,而只灌輸他卑劣、無力的功利計較,或是卑微空洞的理想呢?為甚麼他不能享有應得的休閒呢?為甚麼他不能好好玩社團、交朋友呢?
如此這被過度催逼的幼苗只得癱瘓,精神衰弱。這系統性的錯誤鎖鏈,還有機會剪斷,如好好放假,享受人生,充分進食,閒思慮,常散步,親近大自然。
可是整個體制就是沒有人剪斷這些鎖鍊。如此學生就只會覺得自己亂七八糟,可憐,一無是處的魔咒中,疲累到必須永遠休息,告別人不如蚊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