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勞工影展】厭世媽咪日記｜母親們，妳已經做得夠多了 妳們也是人，需要被照顧

文／洪惠芬（東吳大學社工系專任教師）

很少有一部好萊塢電影能像《厭世媽咪日記》這樣，把｢身為人母」之於女人的意義與困境描述得如此透徹。儘管「母親」是再尋常不過的角色，但多數的劇情片常常將它描寫得太過正向，以至於母親在影片中的形象總顯得單薄而不夠真實。母親在劇情中的角色設定往往相當工具性，不是用以呈現女主角為母則強後的銳變與勇敢，就是在表彰母愛的無私與重要。然而，女人｢自身」在母親這個角色當中的自我掙扎、以及日常的種種生命困境，在這種工具性的角色設定中，就變得微不足道。

對比之下，《厭世媽咪日記》這部影片對母親這個身份的處理顯得誠意十足。透過影星莎莉賽隆所飾演的Marlo在電影中的遭遇，影片真誠地對待一個女人作為母親可能的美麗與哀愁；女性在母職的樣貌不再是那種｢樣板式」的慈愛母親，而是一個有自己想望、會疲累、會暴怒並經常感到迷惘的｢血肉之軀」。這讓同樣身為母親的我在觀影過程中，有一種被深刻同理的感受。

Marlo是一位懷著第三胎的就業母親。電影一開場是大腹便便的Marlo拿著毛刷輕輕地刷著兒子的身體。兒子似乎是情緒障礙孩子，他對於外界的各種刺激經常有過度的反應。在美國昂貴的醫療體系底下，Marlo和丈夫沒有錢讓兒子接受完整而有系統的早療服務，只好用毛刷來降低兒子對外界刺激的敏感度。Marlo用毛刷刷著兒子身體時，搭著輕柔的電影配樂，Marlo看起來就像一般電影中所描寫的慈愛母親，溫柔而平和。但沒多久輕柔的配樂消失了，鏡頭立即將觀眾拉回這位慈愛母親每天混亂的日常。

女性的家庭與自我追求能否不衝突

這部電影的企圖心並不只是逼真地還原多數母親的脫序日常，讓觀眾同理母親的厭世感。《厭世媽咪日記》的原片名叫作Tully。Tully是Marlo弟弟幫她找來的年輕夜間保姆，她在Marlo身心幾近崩潰之際出現在Marlo家。整部片最核心與有趣的地方是當Tully出現後，她與Marlo每夜的互動與對談。一般來說，保姆是被期待來照顧孩子的，但Tully一開始就告訴Marlo「我也是來照顧妳的」。Tully不只照顧Marlo的身體，讓Marlo睡飽吃好，她也安撫Marlo的心靈。透過一夜又夜Marlo和Tully的交流，我們看到Marlo身為母親之外的樣貌與欲求。在電影中，這些互動象徵著Marlo和拋除母親身份的內在自己的對話。

當代多數女人其實有機會選擇是否要進入母親這個角色。在Marlo和Tully的談話中，Tully一直提醒Marlo：她現在過的日常正是她年輕時夢想的生活。然而雖是自己選擇的，卻不意味著女人對成為母親後要捨棄部分的自我，毫無眷戀。在看電影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何男人作為父親，毋需捨棄如此多的東西，也毋需面臨如此深刻的內在掙扎？

《厭世媽咪日記》電影裡，Marlo的另一半是典型的美國父親，他幾乎把照顧孩子的工作都丟給Marlo，對他而言，彷彿只要做好養家這件事，就算盡責的父親。Marlo對於這樣的分工幾乎想改變的動力。其中一個很大的理由出自於：她想給三個孩子一個她自己沒機會享受到的快樂童年。這使得Marlo對於母職有相當高的自我要求。不只是Marlo用如此高的標準來看待自身的母職，從幼兒園園長反覆要求兒子轉學的立場，我們也可以看見：整個美國社會仍將孩子的表現和成就視作母親的責任（台灣社會其實也一樣）。因此當一位障礙孩子的行為影響幼兒園的班級運作時，不是老師或其他學生應該試著包容他，練習用更順暢的方式和他相處，而是母親該出面把他帶離學校。

母親，也需要被照顧

電影並沒有選擇以嚴厲的口吻指控：整個社會為何如此苛刻地對待母親？而是透過Tully與Marlo之間的對談，溫柔地告訴母親們：妳已經做得夠多了！妳也是個人，也需要被照顧。

母親的確需要被照顧。看完部電影之後，也許可以再想想看：整個社會可以透過什麼制度性的策略讓所有母親都被照顧到？電影的結尾是神秘的夜間保姆Tully離開了。鏡頭的最後是Marlo的另一半與Marlo戴著同一副耳機，一起聽著同樣的音樂，一起清理餐具。導演似乎暗示著丈夫的共同參與是重要解方。大家在觀影之後，也許可以再思考一下：除了家庭內部更平等的性別分工外，其他人、或者國家還可以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