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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華「再教育營」裡,我成了有「道德」的工人

文 / 周平

南華再教育營,藉由擴音喇叭構築出一個鋪天蓋地的音景,我在宿舍被這聲聲召喚叫醒,立刻從床上坐起,無意識地奔向馬桶。配合三好歌音樂中小鼓後半拍強而有力的咚咚咚咚咚,我的肛門括約肌順利地完成收放收放······的動作。完成盥洗後,踏著三好歌的進行曲節奏,我拎著書包,抬頭挺胸、昂首擴步,一步一腳印踏向工廠(研究室)。

沿途,每隔二十公尺,映入眼簾的,是兩面三好旗幟,重覆敘說著「存好心、說好話、做好事」的真理,以此作為道德教條化的能指(signifier),在我的無意識中,結構化成無上命令(categorically imperative)的所指。從此,道德指令穿透在我的毛細孔中、我的神經網絡中、我的一舉手一頭足和我的起心動念中,embodied成我的默會知識(tacit knowledge )。

為了確保本校校園道德正常化規訓機制能夠天衣無縫,校園中,或隱或顯地安裝無數監視攝影機,構造出一個全景敞視(panoptican)的看/被看權力空間。當surveillance 裝置完備後,南華再教育營成為大學道德教育的典範。南華大學的師生,被薰習成道德的主體(moral agency )。不但能時時自我檢查,還能夠相互「關懷提醒」。讓三好道德成為一種視為當然、完美無瑕的指令,為社會打造有用的「正常人」。

根據多年來,動員無數系助理和工讀生對畢業生和畢業生工作場域雇主,所進行的就業率和滿意度調查。南華同學在雇主心目的工作表現,超過百分之八十幾滿意度。對於零容忍的校方管理人員而言,這是一個不完美的成績。為了達到管理者心目中的完美無瑕,百分百之百的KPI達成率,南華大學決定立法,將操性成積不及格退學,作為道德強化的強心劑。期待,不久的將來,系助理和工讀生的巧妙調查下,畢業校友工作場域的雇主滿意度,可望達成百分之百。藉此,南華校園中將會添加一幅高達兩公尺的帆布文宣,表彰本校成為史上、地球上唯一達成雇主滿意度百分之百的大學。從而,我們可以向教育部申請更多生命教育和三好的獎助金、獎牌和獎狀。

為了讓教師和導師成為再教育營中,第一線推動三好的工頭。這些多讀了一 點書的所謂「知識份子」,則先需要設立一點賞罰機制,來馴化他們那可能反抗的心靈。其實,對校方而言,這一點都不難。南華大學的教授們,基本上,書讀得多,且公民教育分數雖高,但多半沒有太成功地把權利理念給身體化。所以,只要稍加訂定一些繁瑣的教師評鑑指標或一些不續聘指標寫入聘書,就可以讓南華大學的老師們噤若寒蟬、服服貼貼、百依百順了。教師們的docile body,讓三好校園看不到任何偏差者。從此,三好的推動得到教師們的全力擁護。

未來的高教歷史上,南華大學的泛道德化教育一定會被寫入歷史檔案中。未來的知識考古學家們,翻閱到這一段歷史時,必然會大吃一驚。因為這種鋪天蓋地、表裡一致的道德教育,是他們的認知結構所無法理解的。他們將驚訝地發現,歷史上,竟然曾經有這麼一所大學,可以讓道德教化完美無缺地灌注在校園中所有的行動者的身心狀態中。這樣的吃驚感覺,將成為無數期刊論文的寫作動機。這樣的校園管理技術,將成為未來的大學教育主管們,師法的對象。他們將不斷地對所管理的校園內的師生們,曉以大義地聲聲呼喚著:「南華能,我們為什麼不能?」